外婆叫张兰英，这名字一听就带着旧时代对品德与内涵的期许。“兰”是兰花，在中国文化里象征着高洁与坚韧；“英”则透着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，任谁听了，都会猜想这该是个能言善道、有智慧有风采的人。可我的外婆，偏偏是个内敛寡言的人，却在我心里，是顶好顶好的存在。 小时候随爸爸妈妈去看外婆，外公总爱和人闲聊，声音洪亮，外婆却总安静地陪在一旁，只专注地择着菜，很少插话。我没听她说过太多话，那时便想，外婆大抵是性子豁达，不喜欢计较。后来又觉得，爸爸难怪是外婆生的，性子竟和她一样沉默寡言——我随妈妈姓汤，这点不必深究。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，外婆似乎总是淡淡的，淡到像个隐形人。每次我去，她无非是让我多吃点，问问我生活怎么样、学习好不好，话语不多，可那份关心却实实在在。我小时候不算特别亲近她，总觉得她不爱说话，好像不太好相处，可她待我是真的好，每次远远看到我来，总会早早迎出门来，这份矛盾的感觉，至今还记得。外婆说话声音轻轻的，带着丹徒本地的口音，语速稍快我就有些听不太懂，常常要她再说一遍才明白。 我和外婆竟没有一张合照。如今家里墙上挂着的，是她离世后匆匆拍下的遗照，冰冷的色调把她的模样定格在最后一刻，却藏不住岁月的沧桑，也照不出她平日里的温暖。我总觉得，外婆不该只活在这单调的色调里，她的生命明明满是烟火气与生命力。于是，我凭着脑海里零碎却深刻的记忆，让豆包AI为外婆生成了两张彩色照片：一张是她挎着篮子站在菜园里，那是她格外勤劳种满院子菜的地方，四季都有新鲜蔬果；另一张是她在厨房里忙碌，她把一家人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妥妥帖帖。这些平淡的日常，曾让我以为，我和外婆的交集大概就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，却没料到人生总有突如其来的离别。 那是个普通的晚上，爸爸正在辅导我做小学的数学作业，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。爸爸接起电话后，声音瞬间哽咽，他红着眼眶对妈妈说：“我没有妈妈了。”妈妈听了，当场就落下泪来，奶奶闻讯赶来，也难掩伤心。我问奶奶外婆怎么了，奶奶红着眼睛告诉我：“你外婆没了。”我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伤感，可小孩子对生死没什么深刻的认知，只看着爸爸和妈妈匆匆出门，没多想别的。 第二天中午，班主任张老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，说让奶奶早点来接我。或许妈妈跟老师说了原因，张老师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心疼，轻声安慰我别难过。那时我虽然知道“死”这个字，却不懂它背后意味着永远的别离，甚至还因为能提前半天回家而悄悄高兴，现在回想起来，实在幼稚得让人愧疚。 回到家，我问奶奶爸爸和妈妈去哪了，奶奶说：“一会我和爷爷带你去见外婆。”等我们赶到外婆家，门口已经站满了人。外婆静静地躺在那里，和我记忆中不一样了，她变得小小的，额头凸得很高。我满心疑惑，奶奶给我穿上了孝服。后来听村里一位和外婆交好、我该叫姑姑的人说，外婆的离世，和哥哥那段时间的叛逆不听话有关系，她心里郁结，加上村里人家总念叨自家孙辈有出息，她越发心事重重，那天上楼时血气上涌摔了下来，虽然后来打了急救电话，却没能熬到医院。 妈妈摸着我的头说：“以后，你就没有外婆了。”那一刻，心里的伤感突然涌了上来，我忍不住哭了。我一时气急，跑到哥哥的房间——外婆走了，他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。我对着他喊道：“都是你不学好，害死了外婆！”那时候年纪小，说话没轻没重，哥哥听完什么也没说，只是默默让我出去，随后便把门锁上了。我当时便恨上了他，虽不懂生死的重量，可一个好好的人突然没了，那种难过，小小的我也承受不住。 回家后，我接连好几天都梦见外婆，梦里她还是挎着篮子在菜园里劳作，醒来后总是满心失落。奶奶看着我日渐憔悴，想找懂民俗的人来看看，可不知从哪天起，我就不再频繁梦到她了，大概是外婆不忍心让我一直沉浸在悲伤里，也不想我恨着哥哥吧。现在想来，哥哥以前一直对我很好，会带我吃好吃的，陪我一起玩，当时那句话，想必也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。 外婆走后，外公消沉了很久，头发白了不少。他原本一直和舅舅舅妈住在一起，外婆离世后，便重新盖了房子，还把经营多年的麻将馆迁到了新住处附近——不算太远，大概是想离我们这些小辈更近一些，方便平日里常来照看。爸爸说，外公接手了外婆的菜园，种了很多菜，挑起了她以前的担子。那段时间，他总一个人喝闷酒，后来还喝到胃出血，我想，他大抵是太想念外婆了。 前年过年，外公带来了一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，想和她搭伙过日子。那人跟外婆截然不同，说话爽朗，穿衣打扮也偏艳丽。我和爸爸、舅舅一开始都无法接受，尤其是爸爸，对她没什么好脸色。可看着外公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，人也变得开朗了，我心里的抵触慢慢淡了。去年过年再见到她时，我已经不那么讨厌她了——大概是她让外公的生活重新有了烟火气，外婆若是在天有灵，想必也希望外公能过得好。 如今，外婆已经离开我十三四年了。哥哥早已褪去了年少的叛逆，娶妻生子，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。他现在努力工作，用心照顾家庭，成了有担当、有责任的人。每次看到他温柔地对待孩子，我总会想，外婆若是看到这一幕，应该会感到欣慰吧。 这些年，我经历过校园霸凌的无助，承受过不被理解的委屈，熬过无数个独自流泪的夜晚，一度觉得活不下去，可最终还是咬着牙挺了过来。亲人的离世，对我而言是一场难以平复的风暴，我在三年级失去了外婆，当时不懂悲伤的重量，直到长大，才明白那份遗憾有多深沉。现在的我，格外害怕离别，害怕身边的人突然消失在生命里，哪怕只是想想，都会心惊胆战。 外婆，你可知道，悲伤的时候我很少想起你，因为你留给我的记忆全是平淡的温暖，没有一丝阴霾；可我又总在最脆弱的时候念着你，想把这些年的委屈和不易都告诉你，想再听你问一句“最近生活怎么样”“累不累”。我可以原谅那些伤害过我的人，不是因为大度，而是不屑成为那样不堪的人；我会记得那些伤痛，是因为需要用往后的时光慢慢治愈。 我有时会想过离开这个世界，可我没有勇气面对亲人流泪的双眼，不愿看到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因为我难过。我会好好活着，即使再悲伤，快坚持不下去了，我也会撑着、爬着让自己活着。我想，你一定会保佑我，保佑这个努力走过风雨的我。 我爱你，外婆。如果真的有下辈子，记得来找我。这一次，做个能言善道的人吧，不用再把心事憋在心里。而我，会在你当年迎接我的地方等你，亲口告诉你，我很想你。#大文豪杯故事小赛#